迷霧的一夜

旅行者貓的手提行李——後記
--[迷霧的一夜]--


有一夜；
沼澤的水完全蒸發，蒸發成濃稠的霧。
與沼澤的深度等高，溺水死亡的樹大半露出水面，高於霧。
旅行者貓的腳步沾染到霧的黏性使魔力的腳趾飛行能力衰減。
貓往上浮昇到樹頂，霧淡得多，他暫停在一隻夾在樹幹分叉的紅色大魚背上。

樹是死的，大魚看來也是死的。
貓剝起一片魚肉充饑。

在霧中的剪影中依稀辨認得出，夾在各的樹枝間的不只是魚，還有河馬、鱷魚、章魚，海龜、牛蛙和鳥和蜻蜓的幼蟲。
接著，他跳下幾層樹間挑選另一根樹幹上懸掛的死河馬，貓想借用河馬寬敞的口腔暫睡一晚。

沉在水底的樹，有時是水裡生物的居所，但這棵樹間的生物們卻早已死亡，屍體都像沉睡，沒有氣息的冬眠。
蒸發的沼澤，失去了水的傾刻，溶於水中的靈魂蒸發成霧中帶有黏性的物質，附生的繁茂水草瞬間荒蕪。
貓在想，真像是曼妙的節日慶典之後混亂的殘局。

這時貓的眼睛已經疲憊得睜不開，難以支應他的好奇感。
貓的旅行，彷彿眼睛是主角，身體只是載著眼睛旅行的工具。

貓緊閉眼睛，卻還聽見許多聲音。
他循著聲音猜想：這是旅途中的傳聞嗎？
當小蟲鼓動一萬次翅膀就能引起扭曲時光的颱風。
風所觸及的一切，千年間的過程會於短暫的一瞬就瀏覽完畢，使人既惋惜又不禁發出讚美。
不論傳說或真實，貓已在旅行時見識過許多奇妙事物。
他頗有自信地覺得，不必親眼所見，自己也想像得到吧。

貓將手提行李箱暫放一旁作為睡枕，卻不知箱子被河馬口腔中的利齒割破，箱裡儲存的汁液汨汨流出。
汁液像穿線般滲透樹枝、樹幹，及夾在樹間的生物屍體，自隙縫鑽入，從另一處的毛孔穿出。充塞在各個孔道的汁液將屍體裡的寄生蟲驅擠出自毛孔探頭，浸漬到螢光汁液的寄生蟲讓動物死屍像長了發光毛髮。
蟲子開始相遇，繁殖的時節因而有了開端。
蟲子求偶跳舞，鼓動一萬次小翅膀。

到這時，都與貓的想像相同。

但貓的疲累使他疏忽了旅行者所應該負擔的觀察任務，也忘記，難以親眼目睹的事總是在睡著時才發生。

氣流漸漸捲起。
包圍著樹外圍的一圈的颱風，形成三角錐的形狀的外殼。
時光隨颱風捲動加速。
風捲進了漂流著被這場迷霧纏住的死風箏、死飛機、在虛無裡窒息的死飛行員，死飛船、死火箭，吊勾在樹枝上。
閃電也來聚集在樹枝的末端成為更長的樹枝。
閃電抓住飛過的流星不斷搖晃。
最後，慧星飛來在樹頂勾住。
颱風眼中時間軸心與樹頂高速摩擦發熱，冒出煙柱與火花，火花像金粉銀粉灑開。
整夜。
整棵樹上的動物死屍、昆蟲、枝幹與其他被風捲來的東西，都進入一個奇妙的夢中。

颱風眼中意外地安靜。
在死河馬口腔中睡了一夜的貓，反而熟睡無夢。
無意間弄亂了這一夜，卻若無其事地醒來。

大約日出前一小時，霧正漸漸散開。
月光下，貓跳越一根一根樹幹趁機察看清楚不同的生物，這是他曾有的一個未曾滿足的妄想：到水中探查。
樹枝上掛著各種水深度的生物，像水底世界的剖面圖。
它們看起來又像屬於樹的吊飾，樹又像牠們棲身的公寓。
空氣間飄散陣陣肉烤熟的香味，他不知是閃電烤熟了部分動物屍體。
貓警惕著，不能因為受不了香味誘惑而想長駐於此。
快走了吧。

這時貓發現手提箱裡的汁液洩漏了大半。

貓的工作是在地圖上不存在的地方旅行，秘密的調查。
汁液用來繪製地圖。
他看見的都變成汁液存留在皮箱裡，皮箱上的指針滿了才會停止旅行。
但是洩漏汁液使得地圖無法繪製出足夠的篇幅。
因此貓必需繼續加班再收集更多，以免失職地留下空白的神秘之地。
不過，漏失的地圖，也許將為往後的旅人帶來更多發現新事物的樂趣。

最後霧全部散開。
貓站在樹頂的大紅魚背上眺望，月光也快要降落到地平線下。
天亮前要出發。
貓彎下身，剝下一片腳下烤熟的魚肉，填充飽了，繼續路程。